由 LivingComet 周三 五月 27, 2015 4:46 pm
《生命的摇篮》
By OCEANGREEN
我看着窗外蓝天之上慢慢远去的光点,心中不禁百感交集。我的妻儿都登上了飞船——3个月之后,他们就会在位于火星的殖民地展开新生活。但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窗外的街道上一片混乱。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笑,还有些人正发了疯似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暴民们砸碎了商店的窗户,四出抢劫,还企图攻入银行,却被警察挡了回来。说实话,虽说这一切早已毫无意义,但我还是不得不向那些至今坚守岗位的人们致敬。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写下这篇东西。我想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数据几乎不可能保存下来——但我还是决定以这种方式度过自己的最后时光,毕竟我是个专栏作家呀。
一切都要从六个月之前说起,时间是2050年6月30日。
人们设想过各式各样的世界末日——从古老的末日审判,到近代的陨石撞击,再到臭氧层消失和冰盖融化。在21世纪的前半叶中,我们为各式各样的灾难做好了准备——温室气体的排放大幅减少,南极的冰层渐渐停止消融,水源与空气污染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NASA与联合国合作发射的监控卫星网能够提前3个月发现逼近地球的小行星,并及时发射战略性核武器予以拦截。
可惜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6个月前,我们一家人正坐在客厅里,喝着热乎乎的咖啡,欣赏电视上最新一期的选秀节目。我妻子和以往一样,喋喋不休地评论着选手们的相貌和嗓音,而我则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轻吻她的额头。我们6岁的女儿正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画画。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在那一刻永驻呀!但当然了,这种设想是毫无意义的。
那天,就在第三位选手——一个金发女孩——准备登台的时候,节目忽然中断了。原来是电视台插播的最新消息:智利首都发生了严重地震,震中裂开了一条新的峡谷。我妻子一向是个关注公益的人,她叫我明天一早就去社区看看有没有组织捐款活动,而我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这时,女儿捧着刚画好的蜡笔画跑了过来,她那稚嫩活泼的笔法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于是地震的事也就我被抛到了脑后。
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中,世界各地频频传来地震的消息——欧洲!美洲!非洲!海底地震导致的海啸弄得各大滨海城市焦头烂额。当我走路去三个街区以外的报社上班时,看到一群房地产推销员站在街头派发出售防震型别墅的传单,心里还觉得他们只是在危言耸听,想趁机大赚一笔。
但当我来到报社,发现大家都在谈论搬家的时候,气氛忽然就变得凝重起来了。我不禁开始琢磨要不要带着家人搬离旧金山——毕竟这座城市位于北美洲最大的地震带之上。问题在于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专栏编辑,没钱买房。唉,算了吧。
地震继续没完没了地发生着,可直到旧金山遇袭为止,一切都显得如此遥远;即便临近城市遭遇浩劫,大家也只是为灾民的不幸长吁短叹,愚蠢地以为自己和家人都很安全。
那是3个月前的一天深夜。我被强烈的震感从睡梦中惊醒,发觉整栋房子都在不停地摇晃。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虽然我妻子那天去了纽约度假,但我的女儿——我6岁的小女儿——还在楼上的房间里!
“艾丽莎!”我发疯似地把被子踢到一旁,想马上赶到女儿身边去。可当时我脚下的地面不断地左右移动,害得我一个劲儿地摔跟头;墙上的相框和石灰墙皮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终于,我抓住了一楼的楼梯扶手,这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
“艾丽莎!”我抬起头来,却看到女儿站在楼梯顶端。她的面色苍白,一双水灵灵的蓝眼睛瞪得大大的。
“爸爸!这到底是怎么了?”她问。
“快出去!”我尖叫着。
她抖霍霍地迈开脚步,却失去了平衡;我连忙抢先上前几步,将她搂在怀里,然后转身就跑。木质台阶在我们身后分崩离析,一块碎木板打在了我的后脑勺上。我顾不得后领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浸透,一心只想着要赶快把女儿从屋里带出去。我得找一块空旷的地方避难——对!中心公园!我要带她去中心公园!在那儿一定是安全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在冲出房门的一刹那,我的脚步忽然停下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再多向前跑几步,因为碎裂的玻璃窗和墙板很可能会把我们砸倒;但那一刻我的双腿却失去了力气,活像被厚厚的石膏裹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就在我前方一百来米的街道旁,本应是中心公园的地方,现在却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足有几百米宽,绵延不绝。我隐隐约约地想起了我和妻子蜜月旅行时一起去看过的美国大峡谷。当时天色已近黄昏,绚丽的晚霞把整条峡谷都染成了橙红色。如今眼前的这条峡谷虽说也是橙红色的,但将它照亮的光源却并非太阳,而是从地下深处发出的灼热火光。我呆呆地看着某种亮白色的液体像伤口的脓液一样从崖边溢出,任凭灼人的热浪如皮鞭一般抽打我的面庞。接下来,女儿抓住我的衣角,开始大声叫起爸爸来——于是我全身一震,恢复了清醒。
我们转过身来,向远离裂谷的方向逃去。
我和女儿就这么跑呀,跑呀,一直跑到背后的热浪渐渐消失,为晚春略带暖意的微风所取代为止。然后我俩一屁股跌坐在路边的草坪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回头凝望那微微泛红的夜空,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上,军车开进了市里。我和女儿一起坐上一辆大卡车,离开了旧金山;红十字会的人帮助我俩和身在纽约的妻子取得了联系,于是我们一家人索性搬到了外地的亲戚那儿借住。
从那一夜起,事态开始急转直下。
谷歌地球上传了一张近期拍摄的卫星照片。全球地震造成的裂谷已经连成了一片,既像鸡蛋表面的裂纹,又像一张暗红色的蛛网,覆盖着整个地球。现在人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大家纷纷坐在电视机前,一刻不停地收看这场地质灾害的最新消息。专家们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无非就是叫市民不要惊慌,尽量待在家里,还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是废话连篇。
但即使在那时,我们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大约是两个月前吧,所有非洲国家忽然不约而同地与其它地区失去了联络,仿佛整个大陆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似的。次日,纽约电视台公布了另一张绕地卫星所拍摄的画面。
在那张照片上,地球表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隆起——那正是非洲所在的位置,也是所有裂谷的交错点。在那隆起的顶端是一片耀眼的橙红色,仿佛整个非洲大陆变成了一座火山。在接下来的几周内,这座“火山”越来越大,就像来自地下的什么东西正在把它向上挤压似的。
人们出动了地址勘探装置——这种于2020年发明的高科技探测仪器能够利用无线电感应检测从地表到地心深处的地层结构。最新的勘测画面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就连那些自以为是的专家们也闭了嘴。现在他们开始考虑一个新的可能性——一个看似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可能性。
然而对于社会大众来说,他们并不需要复杂的理论来解释这一切;卫星直播的画面已经足够了。现在非洲上方的“火山”已经破裂,从中涌出的不是熔岩,而是一条发光的红色物体,很像章鱼的触手,足有数千英里长。只见它不断地蠕动、抽搐,将灼热的岩浆洒向天空,而四周的地壳也随着它的运动渐渐隆起、变形。
第二个地壳隆起出现在太平洋中心。第三个位于北极。
直到这时,联合国和NASA才启动了撤离计划。月球的太空站太小了,无法养活难民。他们计划利用6年前设立的火星的殖民基地。
在全球近80亿人口之中,只有1000万人能够得救。我至今还记得社区进行抽签的那一天,当妻子和女儿带着打了红勾的船票回到家里时,我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妻子抱着我嚎啕大哭,说她离不开我;但我却抚摸着她的脑袋,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然了,这只不过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谎言,但却无人愿意将它戳穿。那晚,我们紧紧相拥,彻夜无眠,谈了许多许多——从我们第一次相识,到我们的婚礼,再到她最拿手的越蔓梅小甜饼。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间,而我们任凭自己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默默地祈祷着,只愿这短暂的夜晚能够化为永恒。第二天早上,士兵们敲响了我家的房门。他们是来带我的妻女离开的。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呀?”女儿问。
我微笑着俯下身来,想要表现得尽可能自然一些,但我的双手却一个劲儿地打颤,害的我只好把手揣进了裤兜里。“你和妈妈要出去玩,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爸爸不来吗?”
“爸爸要留下工作呀。”我生硬地咧了咧嘴,将她抱在怀中——为的是不让她看穿我的假笑。
女儿噘着嘴发起了脾气。可我却说如果她好好听话,今年圣诞节就买XBOX9000给她;听了这话,女儿当场破涕为笑。妻子扯着我的衣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士兵们却走上前来,叫她赶紧动身。
当前门打开的时候,妻子忽然大叫起来——“让我留下!艾丽莎需要爸爸,她——”
女儿怔怔地看看母亲,又看看我。我迟疑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就在这时,士兵们抓住了妻子,一面大声嚷嚷着叫她配合他们,一面推搡着将她带了出去。大门碰地一声被甩上了。
我站在窗口看着他们离开,直到车门砰然关闭,载满难民的车队扬尘而去为止。然后,我转身走进卧室,扑倒在床上,感受着妻子枕头上的余温,开始放声大哭,一直哭到力气耗尽,失去意识为止。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最新的研究成果在报纸、网络和电视新闻上全面发表,吸引了被遗弃于这片大地之上的人们的眼球。我尽可能地收集了所有这方面的资料——不为别的,只为有点事情可做。说实话,这些报告对大多数人来说简直可谓是当头棒喝。
人类一直把地球当做自己的家园。我们将它叫做生命的摇篮——整个太阳系唯一适于孕育生物的星球。可是我们对于生物的定义实在太过狭隘了。如果说没有完整细胞的病毒都能算作生物的话,那么在地下蠕动、流淌的地心为什么不能算呢?
最后几次地层扫描测所揭示的画面令人震惊。地心的体积在过去的六个月内增大了50%;无数熔岩和灼热矿物构成的触须像血管一样从中蔓延开来,穿透地面,肆意舞动。我们看到了第一条巨大的附肢在地幔以下成形;我们看到了无数融化金属构成的巨眼在地下深处频频转动,渴望一睹外面的世界;我们看到了红色无底洞一般的大嘴在地下回旋,上升,等待发出降生后的第一声啼哭。
地层扫描的图像是不会说谎的。古老的地球即将迎来新生的喜悦。
我们一直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长,以为地球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可惜我们错了;我们和其他动植物一样,只不过是附着在蛋壳表面的寄生虫。如今时辰已到,我们也不得不乖乖退出了。
为什么所有行星都围绕恒星公转呢?因为卵的孵化需要温度,而灼热的恒星就成为了它们的孵化器。我们称作地球的家园只不过是一颗庞大的卵,而如今,经过几十亿年的孵化,新生命就要诞生了。
事到如今,许多人还在幻想着能够拯救世界。他们在电视上高谈阔论,提出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方案。当然了,也许这样做能让他们好受一些——就像坐在这里打字能让我觉得舒服一点儿那样。
我或许可以自我安慰,说人类的历史尚未终结。我可以嘲笑地球,说它的新生未能将我们这些可悲的寄生虫一扫而空。我可以幻想妻儿在火星殖民地上的新生活,幻想数千代人之后,火星也会变得和曾经的地球一样繁华。
可是有一个事实却使我无法相信这一切。
火星是一个活行星——在它的内部也隐藏着灼热、脉动的核心。
总有一天……
那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由LivingComet于周五 五月 29, 2015 11:15 pm进行了最后一次编辑,总共编辑了1次